靜姝剛想開口拒絕就見葉英若有所思地轉過來，聽到他點頭應下連忙拽住他的袖子，“莊主，補品什麽的就免了吧，我沒有生病，大不了多睡一會。”

“那你現在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盛長風走時並未給靜姝開方調理，葉英說不準是對方忘了還是有別的原因，只覺得那句攻心之患聽起來十分嚴重，“剛剛把你吵醒了，若是困就再去睡一會兒吧。”

一連串的關切倒讓靜姝局促了起來，“額……莊主，我沒事。”

“當真？”眉色微凝，葉英還是不放心，略帶懷疑地說道，“你可不要忍著不舒服不說，自己一個人難受。”

見自家大哥那不加掩飾的關心，葉暉在旁搓搓手，嘴角咧得更開了，“大哥，靜姝的臉色好著呢，不信你摸摸。”

葉英表情有些不自然，靜姝更是紅了臉，小手拉著他的衣袖往後扯，又故作鎮定地對葉暉說：“藏劍山莊事務繁多，經不起耽擱，二莊主還是快些去辦事才好。”

葉暉哎喲了一聲，怪聲怪氣的，言語見盡是調侃，“得，你這小祖宗，撂了幾個月的挑子事情全在我肩上了，昨兒罷了工今天就使喚起我來，到底是有大哥回來護著你，底氣足了不止一點點嘛。”

“我……”靜姝想起葉暉給她下套的事情來，小臉緊繃，“昨夜喝多了酒至今還未回神，一時失言還請二莊主不要介懷。”

心頭小小一跳，葉暉看了眼突然皺起眉來的葉英，清了清嗓子，“哎你這麽一說昨夜我也喝多了，這會兒腦子還沒轉過來，估摸著今天還有一單生意沒談，大哥，我去看看去啊。”

說到底葉暉還是有些心虛的，昨天攛掇著幾個弟弟前後安排了一出，方法雖然拙劣了點，結局卻是完美的。可今早自家大哥像是問罪似的讓他們把給靜姝喝酒的人供出來，貌似有些不高興。想想又理解了，到底是大哥的寶，靜姝要是真的喝傷了身體，只怕兄弟幾個都不好交代。

昨天晚上葉暉打著踐行的名義把靜姝叫走，葉英只當他們是去吃頓普通的飯，壓根不會想到幾個弟弟膽大包天地想把靜姝灌醉。他們也是走了一步險棋，誰能想到平素滴酒不沾的靜姝喝起酒來把幾個大男人都喝得暈頭轉向，夜裏後來發生的事還是今早酒醒時讓人打聽的。

幸好，雖然把自個兒和葉蒙交代進去了，但落梅居那邊的事情還是按部就班地發生了。

葉家兄弟裏數葉暉和靜姝打交道多，他又是葉英最親近的兄弟，自然看得出來她對自家大哥那份感情，丫頭雖然小了點，但這麽多年對葉英仍是念念不忘，心思極為認真，葉暉都看在眼裏。

葉英閉關的時候他就尋思著等大哥出關就把靜姝的事提一提，他也是不知道大哥這麽多年心裏是怎麽想的，按理說葉英雖然是個劍癡，但總不至於成了木頭。這一晃眼靜姝都二十多了，再耽擱下去怕是要成老姑娘，要真的一輩子待在葉英身邊，沒名沒分的總歸不好。

葉暉當初覺著，要麽讓兄弟幾個認她做幹妹妹，算是葉家的半個小姐，以後不愁；要麽……葉英若是肯，把人娶了給他們當嫂嫂，那絕對是皆大歡喜的事兒。要說這二十年來葉英對靜姝都沒什麽感情，葉暉一點都不信。

就算真沒有，那以後也可以慢慢培養的嘛。想到這兒，他瞄了眼兩人拉在一起的手，笑容有一絲陰謀得逞的味道。

烏黑的眸子瞥見葉暉那怪異的笑，靜姝把眼一瞇，冷不防袖邊垂落的大掌握上她的小手，繃緊的表情一松，乖乖低頭看著地面。

葉英握著安分的小手，沖葉暉點點頭，“去吧，辛苦了，註意休息。”

葉暉也十分聽話地腳底抹油走出老遠，站在落梅居外頭送客的兩人緩緩踱進院門，靜姝乖順地跟在葉英身旁，到海棠樹下的時候忽然被人攬住了肩，猝不及防地對上男子微垂的俊容，胸腔裏蕩起了怦怦的心跳。

飄落的海棠驚擾了玉面華發，葉英稍稍抿唇，輕聲道出組織了一早上的語言：“昨夜你喝醉了酒說頭疼，我擔心你不舒服沒人守著，又怕等你醒來會不告而別，所以才……”

他在為昨晚的事情解釋。

靜姝不太記得夜裏自己是怎麽睡過去的，只覺得葉英抱著她說了好多好多不舍的話，仔細的卻是記不清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縈繞心頭，仿佛開心得想哭。

背後的風吹亂了束起的白發，額角的發絲分割著他清俊的五官，細嫩的手指壯著膽子撩開作亂的額發，貼著額角的紅梅來回描摹，那股難耐的癢意卻直直地深入葉英心底，隨著她游移的手指愈演愈烈，喉結微微滑動，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柔軟的小手，低喚了她一聲。

靜姝有幾分依賴地靠進他身邊，不出意外被抱了個滿懷，纖密的睫羽顫了顫，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視線垂落又擡起，微啟的紅唇輕吐出完整的一句話：“葉英，我喜歡你。”

這句話在心頭盤亙多年，也曾數次到過嘴邊，可每次都被她咽了回去。如今她說得很平靜，仿佛漂泊的心靠了岸，語氣中處處透著安定。

心中隨著她簡短的話語湧現出許多覆雜的情愫，葉英收緊了懷抱，輕輕嗯聲。

小臉帶著歲月沈澱的靜好貼在他胸前蹭了蹭，又道：“葉英，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他不在的日子，她只能靠回憶度日，與思念為伴。還好，他走了，卻把書房留給了她，她就在這盈滿他氣息的空間裏，懷念著曾經。葉暉當初告訴她可以去劍冢的時候，她無疑是雀躍的，可窺破了葉英的心思後又如冷水潑面。葉英把她的生活安排得面面俱到，可他對她，只寵不愛。

她不去劍冢，是不想讓葉英將就，他那樣的溫柔的人不會對她冷若冰霜，只會蹙著眉露出一種無奈的神情，她怕極了那樣的無奈。有那麽一瞬間，靜姝覺得自己其實很卑微，寧願選擇等在原地做個乖乖女，也沒那個勇氣去轟轟烈烈一場。

等著等著，就六年了。

“我亦如是。”

烏黑的眸子忽然一顫，這四個字從耳畔響起的時候，直接將她從這六年的回憶中驚醒，靜姝想擡起臉，腦後卻被寬厚有力的手掌叩住。

昨夜她在懷中安睡，葉英一遍一遍撫摸那柔軟的小臉，指尖細細描繪著眼角眉梢，試圖在腦海中拼湊她如今的容顏。靜姝的相貌有些微的陌生，因為他離開了六年，錯過了一個女人生命中最好的年華。

他本為參悟無上劍意閉關，問劍於心，心中卻多了一人身影，思擾終日，他不得不用盡全力將那抹熟悉的身影放置一旁，蹉跎了不少年月，待到劍成之日才驚覺光陰荏苒。劍冢外的空氣似有她的味道，雙目失明的人在下山路上走得飛快，莊門臨近，他卻忽然情怯。

大抵是怕了，怕伊人不在，另付良人。六年的時光足以磨平年少懵懂的悸動，葉英將呼吸深深埋入溫涼的青絲，長情如她，是他的萬幸。

“靜姝，以後不會了。”

耳根微熱，烏眸之中湧動的情意一往而深，她睜眼第一次看這個世界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人，是葉英，從那以後她牢牢地記住了那個額前綴了朱紅花痕的少年。

他給了她名字，也給了她一生一世都逃不開的魔咒。

他給了她生活，也給了她朝夕相伴撒嬌耍性的權利。

他給了她倚靠，也給了她甘願自縛別無他求的愛戀。

如果所有的顧慮都不存在的話，現在她應該是……

“葉英，我好開心。”

垂落的眼睫似有一絲震顫，卻擡不起哪怕一條縫，男人清俊的面容微動，指尖摸索著攀上懷中人兒的小臉，他能清晰感覺到眼睫掃過指腹帶來的癢意，哪怕雙目失明，他也知道那雙容納了浩瀚星河的眸子有多璀璨。

她終於笑了，真好。

有些貪戀地輕撫著細長的眉眼，他真的好久好久沒見她笑過了。葉英說不出為什麽，從她還是個小團子的時候，他就想留住這雙眼裏的清澈與歡喜，可後來的後來，他在她眼裏看到的只有靜默與沈重，他想留的，沒能留住。

雙腳忽然離了地，靜姝怔楞地看著突然把她扶腰托起的男子，回神之後雙頰立刻騰起了兩片紅雲，他就仗著她輕罷，不然哪個成年人能被這麽不費力地抱著。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副熟悉的畫面，櫻紅的唇洩出一聲低笑。

葉英的面容無疑滿是寵愛，“想到了什麽？”

柳眉彎彎，靜姝模仿著當年乖巧中帶點怯懦的語氣，雙眼卻是笑著的，“明明保證過以後自己走路，不讓少莊主再抱的。”

一聲少莊主瞬間使得光陰倒退，葉英楞了楞，眉宇間漸漸湧現出許多懷戀，靜姝幼時顧心蘭見葉英隔三差五抱著她回來，雖說那時候靜姝還是個女娃娃，葉英又大她八歲，顧心蘭還是覺得不妥，暗地裏沒少仔細教育。

可誰知後來又後來，葉英直接把她抱到了心上，不再放下。

秦嬤嬤將盛長風送到濟世堂回來，進門便看見了挨坐在海棠樹下的兩個人影，紅白相間的花瓣灑了一地，也灑在了兩人重疊的衣擺上，看著不無美好。

乖順的人兒就倚在身邊，葉英的面色柔和不少，空氣裏飄蕩的不知是海棠的花香還是女子的體香，他也忍不住朝靜姝身上靠了靠，側臉貼著她的前額，肌膚相觸帶來的溫熱令他十分安心。

腦袋上的重量越來越沈，靜姝聽著近旁平穩的呼吸，昨晚不知葉英有沒有睡過，不會真的守了她一晚上沒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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